兰竹居终于收拾了出来。这处小院不大，却格外清幽雅致，院中几竿翠竹在寒风中依然挺拔，依稀还能窥见当年莫兰在此居住时的风韵。
李菟踏入院门，用手摸了摸院子里的老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这里，将是她的新战场。
“小姐，这院子真清静，就是……有点冷清。”
书琴抱着包袱，小声道，眼里带着对新环境的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在方府呆了几年，自然也听过一些关于莫姨娘的事情。不过这莫兰居，老爷从前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的。
书墨跟在后面，眼神却有些飘忽，抱着包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昨夜周表姑奶奶身边的刘嬷嬷悄悄找过她，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和一个小布包，威逼利诱，让她找机会把那布包里的东西藏在小姐房里最隐蔽的地方……
想到那布包里那个用针扎得密密麻麻、写着恶毒诅咒的人偶，书墨就觉得后背发凉，手心全是冷汗。可她若不从，就得挨打……
“冷清点好，清净。”李菟淡淡应道，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书墨略显苍白的脸和闪烁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吩咐道：“书墨，你去把我带来的那几件素净衣服收到里间衣柜最底下。书琴，跟我去书房。”
书墨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是，小姐！”抱着包袱匆匆就往里间走，脚步带着几分仓促。书琴则乖巧地跟着李菟去了书房，浑然不觉。
当夜，一家人围坐用膳。方成山似乎心事重重，柳扶风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意，方知月低着头，眼神怨怼的戳着碗里的饭粒，周婉淑则时不时拿眼剜一下坐在下首、安静用餐的李菟。
“三丫头，”柳扶风放下银箸，拿起锦帕优雅地沾了沾嘴角，“搬进兰竹居可还习惯？那里清静是清静，就是离姐妹们远了些。你初来乍到，母亲怕你一个人闷着，胡思乱想。”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你大姐姐常与一些姐妹们办些诗会茶话的，你以后便同你大姐姐、二姐姐一同去。权当出门散散心，也认识一些新朋友。”
方成山点头道：“也好。说起来，你在乡下想必也没正经读过几天书，女儿家该学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怕是都荒废了。”
李菟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柔弱的模样。
她放下筷子，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和感激，说道：“父亲、母亲关怀，女儿感激不尽。女儿见识浅薄，自然比不得京中贵女们博学多才，更不敢与母亲娘家世代书香相提并论。”
她话锋一转，目光清澈地看向柳扶风，说道：“女儿听人说，母亲外祖父乃当世大儒，门生遍天下，家中藏书楼汗牛充栋，府上的书塾都请的是名满天下的鸿儒讲学。女儿心中实在仰慕得紧。”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女儿自知愚钝，也想同大姐姐们一同去念学。女儿不求才名，只盼能多识几个字，明些事理，将来也不至于丢了方家的脸面。”
柳扶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拒绝：“这柳家书塾规矩森严，收的学生都是……”
“这倒是个好主意！”方成山突然开口，打断了柳扶风的话。
他喜欢有才情的女子，莫兰就通诗书。在世时，常与自己聊些诗词歌赋。
再对比旁边只懂拈酸吃醋、对书本毫无兴趣的柳扶风，方成山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厌烦的感觉。
“柳家书塾名不虚传，知春能有此心，甚好！”方成山捋了捋短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赞许，直接看向柳扶风，“女儿家多读点书，明理懂事，总是好的。让知春与姐姐们一起，也互相有个照应。”
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方知月。
“你是做姐姐的，要多体谅妹妹一些，不要总耍小脾气。”
方知月挤出一丝苦笑，答道：“父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道了。”
柳扶风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老爷说的是，妾身定然安排妥当。”
“女儿谢过父亲！谢过母亲！”李菟立刻起身，对着方成山和柳扶风盈盈一拜，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
低垂的眼睫下，却是不停的嘲讽。
回到兰竹居，书琴一边帮李菟卸下钗环，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您真要去柳家书塾啊？奴婢听说那里规矩可严了，去的都是高门贵女和公子哥儿，咱们……咱们……”
她没好意思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虽然小姐本事了得，但毕竟在乡下长大，没正经念过多少书，去了那里，岂不是要被人嘲笑死？
她光是想想那些贵女们可能露出的鄙夷眼神，就替自家小姐难受得慌。
李菟看着镜中书琴皱成一团的小脸，心中微暖。这丫头心思单纯，是真心实意地担忧她。
她拍了拍书琴的手，语气轻松：“傻丫头，怕什么？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去考状元，不过是识几个字罢了。”
书琴嘻嘻笑道：“是奴婢多心了。咱们小姐这么聪明，肯定学什么就一点就通。”
李菟目光转向一旁默默整理床铺的书墨，声音依旧温和：“书墨，你觉得呢？”
书墨手一抖，差点把枕头掉地上，慌忙抱紧，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般说道：“奴婢觉得小姐说得对，能去读书是好事。”
周表姑奶奶交代的那个人偶还藏在衣柜最底下。她越想越怕，脸色也更白了。
李菟将书墨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心虚慌乱的样子几乎写在了脸上。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嗯，是好事。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我乏了。”
待两个丫鬟退下，李菟独自伏在窗边的桌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她半边沉静的脸庞。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姐姐，现在你会在做什么呢。是还有活没做完，还是已经歇下了？
可她浑然没有注意到，院墙上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