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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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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8月31日……星期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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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听说市里户口上苏小鹏他们那个省重点高中有加分的优惠政策,爸爸借调到市里工作时,便把户口转到了市里。没想到中考时并没有那个所谓的政策,我的中考分即使加上优惠分也仍比那个学校分数线低。没有转回来的户口提醒我三年前曾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和运作,此后不能让他们再失望。
妈妈和我坐客车一起去市里领身份证和迁户口。一路上妈妈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给我买套新衣服,好为我这个准大学生壮壮门面。她还计划去拍一套好看的艺术照以纪念我考上大学这件光耀门楣的事。办完各种手续,妈妈约上在市里住的姑妈和堂姐们,带着我一起去逛商场。这个逛街队伍组起来也算浩浩荡荡。
市里商场服装样式比县城多,平均价位也比县城贵不少。可花样繁多的女装,却鲜有我喜欢的。逛了许久,我好不容易看上一套的藏蓝色套裙:细腻的薄牛仔面料,上衣是中袖翻领收腰的短衬衫款,前胸扣子敞开穿便是件小外套,下裙是长至小腿后开叉的筒裙。裙子膝下和上衣袖口处点缀着雅致的灰色叶形绣花,内敛不张扬。我翻看了下价签吊牌:298元,然后默默地不着痕迹地把衣服挂了回去,假装翻看旁边其他的衣服。
谁知我对那套衣服的关注时长和回头多望的两眼早已被四堂姐看在眼中,她说:“喜欢就试试。”她边说边拿出那套衣服,冲我妈扬了扬。
店员适时热情介绍:“喜欢可以试穿哦!今天全场夏装打八折,好机会不容错过哦!”
妈妈看了看这边说了句:“裙子不是当季正穿的。”我知道即使打折也是高得难以下手的价格,赶紧边对店员赔笑边拉堂姐离开。
又在商场逛了许久,毫无战果。大姑妈也看出我喜欢那套裙,想着不能这么空手而归,便劝妈妈:“孩子喜欢,只要穿着好看就买了算了,今年穿不了明年穿,总有能穿上的时候。要是觉得贵,这钱我来出!我的‘幺姑娘’要上大学了,这钱姑妈舍得!”
妈妈赶紧笑着说:“那怎么也不能让您出这个钱啊!不是舍不得。哪有什么舍不得,就是怕穿着不合适。”
你来我往劝说了会,妈妈同意让我试穿。我不试,以我对妈妈的了解,她只是想让我穿在身上挑毛病。四堂姐劝我说试试也不吃亏,说不定看着好我妈就同意买了。妈妈也当着大姑妈的面承诺穿着合适就买。看她说得恳切,想想那衣服不另类不暴露,是长辈能接受的范围,我便心存侥幸回到那家店试穿。这套裙子简直就是给我量身定制的,样式简单大方却不失气质,版型修饰身材,女性S形曲线展现得恰到好处,不刻意。镜子里的自己,手里若拿本书,俨然一个电影里典型的文静、内秀的女大学生。堂姐看了频频点头,我转身望向妈妈,她正上下打量想着要挑什么说。
“我怕给你买了,你以后不穿。这马上九月份就下凉了,谁还穿裙子啊。而且这样式也不怎么样……”
天啊!真是够了!我太天真了,怎么能看她说得恳切就信了呢?!一次又一次,我喜欢的人、事、物,无论什么,只要不合她意,统统一票否决,还硬扯出些“冠冕堂皇”的否决理由。我怎么还能抱有侥幸心理呢?!裙子和样式如果不在考虑范围,不用试也知道啊。为什么要在试了挑不出毛病的情况下,再找这么苍白的理由来否定?我能接受价格贵了不买,也能接受一开始就决定不买裙子,但我不能接受出尔反尔,把我当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她是妈妈,当然不会玩弄我,她也是被姑妈的话架在了高处,不得不答应试得合适就买,可我的情绪就不值得被照顾,我就活该空欢喜一场吗?
算了,一套衣服而已,我不想为此顶撞她,让她在亲戚们面前下不来台,可我也不愿再陪着逛街演戏。我换上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出那家店。四堂姐跟着撵上我说:“不买这套,再看看别的也行啊!或者姐给你买……”
“不了。跟我妈说声我同学下午请客,我先回去了。”我冷着脸说。
“你这孩子,马上中午了,吃了饭再走啊!”堂姐还要劝我,我说声“不了”头也不回,边摆手边冲出商场,身后传来妈妈向大姑妈抱怨我的声音:“哎哟,现在姑娘大了管不了了!有点不顺心就发脾气,这气性大哦!翅膀硬了要飞了……”
走在去往客运站的大街上,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路上往来都是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我反而不必顾忌,任情绪宣泄,泪也不必擦,让它随风干去。
回城的客车超载了,一个中年男人挤在我身边坐下,把手放在腿上,用黑色塑料袋掩着。起先我疑心他要偷东西,观察了一会不见异常,想想自己身上也没带多少钱,便卸下防备,靠在椅背上打盹。
车辆开出市区,路况颠簸,三个人挤在两个座位上像拎在塑料袋里的煮汤圆,变形地叠压粘黏在一起,随车的颠抖而相互挤压颠抖。身边中年男人的肩膀重重地压在我肩膀上,我往车窗边靠了靠,他继续挤过来。我闭目养神了一会,隐隐感觉胸前靠中年男人一侧有些似有若无的挤压。我第一时间联想到电视里讲的内心空虚的变态狂,但又怕是行车颠簸造成的,怕自己敏感多疑误会了好人。于是,我抬起胳膊趴在前排椅背上,脑袋埋在胳膊里佯装睡觉,眼睛盯着中年男人叉在胸前的手。果然没多久,他虚握着的手往我这边慢慢伸开,手指等着车颠的时候往我胸前按了下,这次力道比之前明显。而此时,我也猛抬胳膊,用胳膊肘狠狠地拐向他的肩膀。
我的反击显然出乎他意料,他转过脸用他白多黑少金鱼泡的眼睛看着我。我亦狠狠地蹬回去,把愤怒、不满、压抑的委屈和所有的情绪化作眼神里的刀子和火光,统统射向他。在目光交锋的短短一两分钟里,我已脑补了一出大戏:只要他叫嚣或说点什么,我就揭发他的龌龊变态行径,他要是敢动手我就全力反抗,并动员其他人帮忙制服变态。车里人多空间小,他不一定能占得了便宜。他一开始还想借年长的男性身份抖狠,但在我死死盯着他、毫不示弱的眼神攻击下,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他借车颠得厉害的时候挤过来,我就架好胳膊肘蹬回去,我像只愤怒的刺猬,时刻团着身子,支起身上的刺,随时准备进攻。他在县城的新客运站下车,下车后站在车门口冲我吼:“来,你下来!”我回他个白眼,对司机说:“师傅,走吧,他变态,别理他!”直到客车关门再次启动,我才放松下来,收起对抗的姿态,身心被疲惫与后怕瞬间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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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静虽没考上省城的学校,但仍在省内上学,离得不算远。她的升学宴单为同学请了一场,晚上吃席,不少人下午就到了。除了我们相熟的几个,还有很多住读的同学,满满当当能坐上三桌。她交朋友的能力果然不是盖的,妥妥遗传了她爸妈。
人多了,场面就有些混乱。过两天,各学校陆续开学,这可能是真正的“最后局”,在离愁别绪的渲染下,所有人的情绪越发浓烈,酒兴也越发高涨。丁静与建国相携在各桌敬酒,两人形影不离的恩爱劲羡煞旁人。这羡慕的旁人里便有吴雪华一个。彭思宇在复读班复读,吴雪华希望彭思宇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有个好出路。彭虽满口答应,但对学习却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吴雪华自然也知道,所以她越发忧心他们没有将来。为此他们闹了点小矛盾,这会彭思宇坐在另一桌和何斌喝闷酒。艺婷是另一个羡慕的人,她会失神地看着如胶似漆的丁静建国二人和隔壁桌发感慨:“还是同学好!放着眼前那么好的人不要,去追那没影的,我都有些后悔了……”我知道她在说谁。
莫凌波已喝得满脸通红,坐到我旁边的空位上,反复跟我说上网有多好多方便,以后一定要在网上常联系。这个要求对我来说有点难,我只看艺婷跟别人聊过几次,一小时上网费也不便宜,于是说:“我们写信吧,我没有聊天账号。”
“没账号?没事,我给你一个!”莫凌波拍着胸脯说:“我是老网民了,这难不倒我。”他找来纸笔,写下账号后,却记不清密码了,最后写了三个密码让我上网的时候去试。
看着手里的纸条,对于上网的事我还想讨价还价,毛广海不知从哪冒出来,搭在莫凌波肩膀上说:“他喝多了。但他没说错,将来上网是大势所趋。电脑要学,上网也要学。你们这些考上大学的,咱以后在网上常联系!苟富贵,勿相忘!”
这话像一句咒语,突然引起众人附和,大家此起彼伏地喊起了:“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勿相忘!”……
许瑞生是男生里少有几个清醒的,他看着他们发疯,笑着摇头。我问他上学的事怎么样了,他仍旧笑着摇头,说:“还没定,还在跟学校沟通。我觉得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好沟通的……”
今晚爸妈在市里,我独自在家。原想等席散后叫朋友们接着到家里去疯,到最后也仅是想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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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9月4日……星期二……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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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喧嚣过后是极度的空虚与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如同独自站在黑暗而陌生的街口,不知该向哪里走,驻足就只剩自己。这是也我讨厌聚会的原因。聚得越欢乐,静得越寂寞。
复读班已开学两天,艺婷他们去学校了,东霞已确定在市附中复读,我在家画画打发时间,数着日子等上学。姥姥递给我几本老旧的国画册子,那是她从姥爷的故纸堆里“抢救”下来的“老古董”,书脊上用白纸条和透明胶打了好几层补丁。她让我照着临几张松鹤图,她要选好的裱起来留作纪念。我翻开发黄的书页,古代文人的审美与气节穿越时空浮现眼前。当一副题字为“高鸣常向月,善舞不迎人”的松鹤图出现时,喜欢如同疯长的藤蔓,把我的视线紧紧缠绕在这一页,无法转移。这构图、这留白、这疏寥而极具神韵的笔触,以及题字的意向统统都是我喜欢的。我赶紧铺好宣纸,用铅笔打上底稿,临了两张。
直到昨晚,画境般的平静被打破,我脊背发凉,盼望着出门的时间能早点、再早一点到来。
昨天晚饭后,妈妈冷冷地告诉我:“我看过你的日记了。”
这话令我毛骨悚然,我故作镇定,嘴硬地说:“有什么问题?”。
这时我已顾不上分析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她在我自以为精妙的伪装中找到了日记本,也不必争论私自查看他人信件和日记的合法性。因为“窥探他人隐私违法”的说法,在妈妈看来就是诡辩。她的理论是“母女间没有秘密”,我是她生的,不是“他人”。“保有秘密”本身就已是原罪,不容辩驳。
我想知道她看了多少,脑子里开始飞速复盘日记中的哪个内容可能是扇起这场“暴风雨”的“蝴蝶翅膀”,以预估“暴风雨”来的方向及可能的大小,好有所应对。
“在你眼里,妈妈就是那么吝啬、小气的人吗?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谁给了你那么大气性,到处乱跑?那裙子有什么好的?看我给你买的,这比那套好多了,料子扎实,适合穿的场合又多,能穿的时间也长,秋冬都能穿……”妈妈念叨着从房里拿出条深蓝色微喇牛仔裤,那是去市里之前,我们一起逛街时,她在丁静家店里看上的。
妈妈让我试穿,我不试。爸爸说都是熟人,裤子穿着不合适,可以拿去退,于是我试了。说实话,裤子和所有的微喇牛仔裤一样,没什么大问题,面料比那套裙子略厚些,有弹性,但我开始万般挑剔,就像妈妈挑剔那套裙子一样。我要反抗这种强按头的接受,我脱下它,声称穿原来的破裤子也不穿它。妈妈摸着裤子的面料说“我看挺好的”,然后反复看了看缝纫的针脚,剪去线头,把它叠好,放进我要带去学校的行李箱里。
“这么热的天,这么厚怎么穿啊?!我说了我不穿!能不能对人有点基本的尊重啊?!”我吼了起来,鸡同鸭讲的沟通让我感到无力,又无能为力。她即便看了我的日记也不知道我究竟要什么。
“怎么不尊重你了?给你买新衣服还不尊重你?多少穷人家的孩子想穿新衣服还穿不上呢!你还挑三拣四、不知好歹!反正买了,给你带学校去,你爱穿不穿!你看看你什么审美,那裙子乌迷罩眼的,有什么好看的?!”妈妈的愤怒与委屈一齐爆发,对我的否定也从不缺席。
“你买的裤子还不是深蓝色,还不是乌迷罩眼的,有什么不一样?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反驳。
妈妈见说不过,转而向爸爸抱怨:“你看看现在这孩子,一点不知道父母的甘难辛苦。我们小时候为了口吃的,兄弟姊妹间还要争,要为谁抢了谁的指标扯皮,新衣服过年也不一定有。他们现在倒好,新衣服递到手上还不要……”爸爸只好开始和稀泥,一面劝妈妈消气,一面给我递“台阶”,让我远离争吵现场。
我无数次地劝自己:妈妈大可不必告诉我她看过我日记,她能坦率地说出来证明她心中无愧,她践行了自己“母女间没有秘密”的理论,言行一致。可这同时也证明我守护的隐私、珍视的精神自留地,于她而言,是一片毫无界限、任由驰骋的疆野。她不在意何时来去,只管纵马奔腾。我想要的,她永远不会给。
她单挑这件事来爆发,是没看见日记中的其他“雷区”?还是看见了,但事态未脱离他们的掌控,暂时选择观望?又或者像三年前的出走事件一样,她忌惮产生不可收拾的后果,不知怎么说,干脆选择不说?这些我无法得知,只能选择盲目相信她是为我好,毕竟她是我母亲。
与她的坦荡相比,我倒成了小肚鸡肠的人。对于日记和裙子事件,我仍耿耿于怀,无法大度地让它们悄无声息地过去。她对爸爸说的每一句抱怨如同利剑,刺伤我的同时也刺激着我不断坚定反抗的信念。莫凌波曾告诉我一句名言:伟人并非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他们没有为之征服。我用这句话为自己的斤斤计较开脱,不知是否有些苍白。又或者直面“我是人,终究无法摆脱人性的弱点与丑恶”的事实,承认“我无法做到道德伦理中推崇的崇高品格”,才能真正从精神上解除束缚。
可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表面屈从,然后在临行前的夜里偷偷把日记本塞进行李箱的夹层中带走。
艺婷曾多次跟我说起她和她妈妈之间的代沟,如铜墙铁壁把人的思想隔离在不同的世界。为避免亲人之间相互伤害,她会掩藏可能造成冲突的事与情感,伪装成另一假象。慢慢地,她会在大家高兴热闹的场合突然忧郁起来,觉得无比孤单,仿佛自己是一座孤岛。我明白她所说的那一瞬的孤单,我们是同道中人,但我们走着不同的路,会遇到不同的事,我们孤独着各自的孤独。
母亲庸俗了。像贾宝玉说的那样,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老了老了变成了死鱼眼。以前没觉得她是这样,不知是她变了,还是我变了,或许令她改变的就是我。乐为曾告诉我:“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势必会向着父母的方向靠近。我们也许不会相遇,但会不断“趋同”,如同无限螺旋的循环一样。”基因使然也罢,生活变化使然也罢,冲着这同向变化的趋势,我也应该谅解她。原谅她便是原谅将来的自己。乐为的话像谶言、像诅咒,笼罩着方向不明的前路。想到自己将来会变成那样,我内心无比反感,无比抗拒,我想在头顶悬一口大钟,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变成下一个她。
今天,见我把新牛仔裤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妈妈说:“又要作什么妖啊?!”
我说:“我要绣朵玫瑰花。”
妈妈说:“别画蛇添足、没事找事了!要带到学校去的资料你都准备好没有?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去画画、去拉二胡都行,你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就你那稀烂的水平,别没绣好再毁了条新裤子!……”
任由她继续念叨,我拿上裤子躲进房间,用笔在裤脚打了个简笔画的底稿,选了两色绣线开绣。右裤脚上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骨朵逐渐生长成形,它让这条平平无奇的牛仔裤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也给我晦暗无趣的生活点缀了些许色彩。
我穿上自己的“作品”,把右脚高高地抬到妈妈眼前,炫耀我工作半天的成果。直到此时,妈妈才停止对我的打压和否定,继而开始“指点江山”,发表哪里该多点枝蔓、哪里该加点花瓣的“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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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去学校了,临行前爸爸找我谈话:“你大学学费的事不用操心!我们就算下岗了,供个大学生也还是供得起的,不用别人帮忙。你别听你堂哥那天瞎吹,说给你寄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别指望他!这事也还轮不到他!你知道的,爸爸说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我们早就给你存了上学的钱。所以你只要把心用在学习上,别的不用担心。”他自豪的语气肯定了自己有先见之明的计划,也透出对自我能力的自信。
他把学校寄来的那张农行卡递给我,继续嘱咐道:“这卡里除了学费、住宿费那些学校要交的钱,另外给你存了一千块钱作为这学期的生活费。我们相信你有能力管钱,不会乱花,就不像其他爸妈那样按月打生活费了。你要用的时候再去银行取,用多少取多少,一次别取多,以免丢了。一次取多少你自己把握,实在不够时,你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再给你汇。另外这两百现金找个贴身的地方随身带着,大金额和零钱分开放,要用的时候方便拿。但也要注意安全,财不露白!”
爸爸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我一条条记着,频频点头,暗暗发誓不辜负他的信任。
“你是个能让我放心的孩子!这些年,各方面基本上没让我操什么心,但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爸爸话锋一转,严肃地说:“日记不要写得太清楚太纪实,也不要放太多精力在上面,可以用些只有自己清楚的代号。不要随便把日记给别人看。别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你的日记,都可能对你不利。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现在跟你好的人,不一定一直跟你好。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学会自我保护!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是聪明的,我的话你好好琢磨下。”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令先前的暖意全无,我如坠冰窟。我的日记爸爸应该都看过,否则他不会这么说。我原来始终是生活在透明盒子里的小白鼠,无论我如何自以为是地掩饰,在他们眼中,我的一切仍赤裸裸地展露无遗。我之所以未受到惩戒,只因我的行径符合他们要求的规范,还未踩到他们能容忍的底线。我“自我阉割”、自我设限的做法让我没感受到“牢笼”的束缚。
我知道爸爸的话有道理。日记把我送入父母的掌控,任其窥视,就是眼下最活生生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例子。可在各种规训和自我保护的壳之外,真实的感受应该放在哪里?我想给“真实的我”找一个出口。我只能再次提醒自己:夜里偷偷把日记本塞进行李箱的夹层中带走,再也别带回来。